王凱軍老師少年成名，在科研上卓有成就。特別是，他和中國第一代環(huán)保工作者一起工作，經(jīng)歷了中國環(huán)保重大事件的全過程。

　　去年值王凱軍老師60歲生日，在弟子們的一再要求下，他開始陸續(xù)回顧從業(yè)以來的經(jīng)歷和經(jīng)驗，在此基礎上，口述了《環(huán)保回憶錄》。綠茵陳和高嵩團隊等一起，有幸記錄整理相關內容。

　　昨天(5月17日)恰逢北控水務(中科成)成立二十周年，征得王老師同意，挑了相關的一個片段，以饗讀者。

　　水解酸化

　　如今，在水處理領域，水解酸化工藝是行業(yè)通用知識的一部分并具有相應的設計標準和規(guī)范，是難降解工業(yè)廢水、醫(yī)藥化工廢水、染整廢水的工藝標配，已應用到了上百個城市污水、幾千個工業(yè)廢水的處理項目中。

　　但很少人知道，這是一項少有的、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(chǎn)權的技術創(chuàng)造。

　　水解酸化是王凱軍于1987年首次提出的工藝概念。在中囯城市發(fā)展初期，大量工業(yè)設施使城市污水可生化性越來越低，國內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狀況則遠遠不滿足高投資、高耗能污水廠的建設需要。水解酸化的橫空出世，成了解決問題的一把鑰匙。

　　01 在應用中繼續(xù)創(chuàng)新：我們開發(fā)出改良SBR工藝

　　1996年后，從現(xiàn)有技術短板及現(xiàn)實需求出發(fā)，我們嘗試通過技術改進來提高城市污水處理廠的處理效率、降低投建運營成本。

　　我們開發(fā)了一項“改良SBR”工藝，取名為“內循環(huán)交替式的活性污泥法”，即AICS工藝。AICS工藝主體是一套內循環(huán)、交替式的四溝曝氣池，通過兩個措施改善了問題：一是把中溝加大提高池容利用率，二是增加“內循環(huán)”系統(tǒng)改善污泥均勻性——在邊溝上加一個水下推進器，把污泥迅速推到中溝來，使各池中的污泥濃度基本相當，有效緩解三溝交替式運行帶來的污泥分布不均勻問題。由此計算得出的池容利用率達到71%，相比之前提高了20%左右的池容利用率。

　　水解酸化疊加AICS工藝，讓我們有了更多的把握和信心。使我在城市污水大發(fā)展時期“通過項目示范、進而推廣全國”的雄心愿望又開始萌發(fā)。

　　阿克蘇污水處理廠項目是在1998年左右落地的，是我的研究重點從厭氧回到水解之后，親自做的第一個大的工程。阿克蘇工程規(guī)模6萬噸，采用水解－改良SBR（AICS）工藝，工藝水解設計為兩個系列，每個系列水解池處理3萬噸/日，在水解池后接一個曝氣池。

　　阿克蘇項目之后我們更有信心“項目示范、推廣全國”，這個項目首先解決水解池的大型化放大問題，曝氣池本身的放大不是問題，這樣水解-好氧工藝應用在10萬噸以上的技術瓶頸就解決了。值得一提的是，這個項目是AICS工藝首次應用，是從理念直接走到生產(chǎn)規(guī)模，沒有經(jīng)過小試和中試，這是阿克蘇項目的意義所在。

　　在這之后，我們用水解技術做了多個城市污水項目。對照這個夢想，項目示范做到了，推廣全國還差點意思。

　　當然，作為一個技術專家，我的技術興趣馬上就開始轉移。依靠我個人不可能完成在全國污水處理廠的大規(guī)模推廣。我不斷向企業(yè)界推介這一技術，很快等到了合適的人。

　　02 遇到知音：從技術和商業(yè)模式兩方面啟發(fā)胡曉勇

　　大概是在2000年前后，胡曉勇通過當時的全國科協(xié)副主席高潮先生找到我，拉著他和我見面。

　　記得我們第一次見是在友誼賓館，胡曉勇說他從商多年，現(xiàn)在想做一些有益于人民的事情。談了幾次，每次都挺長時間。

　　在很長一個時期內，我和胡曉勇有多次合作經(jīng)歷，城市污水、城市污泥焚燒、海水淡化等等。他是我在行業(yè)中非常佩服的一個人，他有非常敏銳的商業(yè)推斷能力，具備把復雜的技術問題簡單化的能力，同時又有很強的決策和執(zhí)行力。

　　城市污水的合作，當時有兩個契機，一是環(huán)保部正在倡導把城市污水處理的噸水造價成本降到800塊錢以下；二是我之前和龍凈環(huán)保的掌門人周蘇華先生策劃龍凈進入污水處理領域時，有一些商業(yè)模式方面初步的想法，但沒有落地，這些想法現(xiàn)在可以很好地用到胡曉勇身上。

　　除了工藝情況、技術特點外，我和胡曉勇重點談了兩個觀點。

　　第一，企業(yè)做環(huán)保項目不要跟大的市政設計院合作。我說，各大市政設計院的定位是給國家干活，有自身的利益取向，不是為企業(yè)服務，與企業(yè)的價值取向不一致。市政設計院出的項目，通常造價都做得很高，在當時的情況下，噸水造價高達1500-2000元。

　　和胡曉勇談的第二個內容，是關于BOT模式，我分析污水處理廠真正實質的投入不用那么多。

　　我給他舉了個例子：一個10萬噸的污水處理廠，如果跟我們（指當時的北京環(huán)科院）合作，由于我們的技術優(yōu)勢，不到1000元/噸的投資就可以做下來，這樣看起來總體需要不到一個億的投資。而這一個億投資，實質上只要有3000萬就可以。為什么只需要三分之一呢？這還是從我之前自己下工地、搞建設的經(jīng)驗中得到的啟發(fā)。

　　上世紀90年代時，國營建筑企業(yè)分一級、二級、三級。當時沒有計算機做預算，都是用拓藍紙，做好后在預算表最后部分蓋上一個方章，是每個施工隊都有的長條章，叫“法技勞”——法定利潤、技術裝備費、勞保支出三部分的固定成本。一級企業(yè)大概33%，三級企業(yè)31%。也就說預算中有三分之一是企業(yè)利潤，這意味著1個億的投資中，有三分之一的錢可以不花；另外還有三分之一是付給施工隊、設備供貨方的錢，可以等工程后期再給。出乎我意料，這個分析，被后來的北控用到了極致。

　　2010年，我和胡曉勇在北控十周年活動上

　　03 胡曉勇創(chuàng)業(yè)史：塔子壩污水處理廠的建成與神奇的371

　　其實那時候，胡曉勇的兜里只有幾千萬的資金。他的判斷力在我們的合作中起了第一次作用。

　　他對于我這套技術比較信任，說干就干，用他從商掙的錢在四川省一個當時還不為人知的綿陽市，與九院（工程物理研究院）成立了合資公司中科成，開始了第一個項目。根據(jù)其公司資料，中科成環(huán)保集團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5月17日。

　　雖然這個公司和地方當時寂寂無名，但是公司在建立之初有三名核心風云人士，現(xiàn)在都是水業(yè)巨頭。除了原北控水務掌門人胡曉勇之外，另一個是侯鋒，當時在九院一個環(huán)保所當所長，現(xiàn)在是中國水環(huán)境的掌門人；還有一個人是現(xiàn)在北控水務總裁周敏，周敏此前在浙江一個縣里的銀行工作。

合資公司搞起來以后，第一個項目是綿陽塔子壩10萬噸污水處理廠，我們北京市環(huán)科院承擔他們的設計，用的就是水解-AICS工藝。

　　綿陽當時已建有10萬噸/日規(guī)模污水廠一座，外國政府貸款項目，投資1.5億元；擬在原址二期擴建10萬噸/日規(guī)模污水廠，場地非常緊湊，要達到20萬噸/日處理能力；中科成擬對一期污水處理廠采用TOT方式收購，采用BOT方式建設二期污水處理廠。公司只有9000萬元，當時BOT模式剛剛開始，還沒有盛行，融資渠道不通暢。

　　這就是當時中科成第一個市政污水處理項目面臨的狀況：沒錢、沒地方、沒融資渠道。找大公司做，不會少于1.5億。但我說找我們做，按我講的方式，能把錢省下來。

　　最終，二期工程采用BOT模式，采用我們的水解-AICS工藝。這個技術幫胡曉勇實現(xiàn)了：占地面積省，剩余污泥量少，最為關鍵是運行成本可降低20%左右。

　　我們在現(xiàn)有污水處理廠的邊兒上，就用一期剩下的一條兒綠地，建成了10萬噸/日規(guī)模的污水處理廠。比它原有的地方小得非常多，占地只有52畝，投資也只有8000萬。真正實現(xiàn)了我的每噸污水投資少于1000元的承諾。

　　“一期、二期工程對比”

　　建成后

　　對比之下，投資比外國政府貸款項目低很多，這樣他們的戰(zhàn)略目標也就達到了。三分之一的錢，這個廠子就能建下來，慢慢收費，靠收費的錢付費，一點一點提高付費比例，后來又把一期的項目TOT下來。在這個基礎上帶來了中科成及以后北控水務的騰飛。

　　當時他們網(wǎng)站上寫著：“為使自身技術、管理達到國際先進水平，與比利時……等國的大型環(huán)保企業(yè)建立了戰(zhàn)略合作關系，與北京環(huán)科院……等院校建立了長期的技術合作關系，實現(xiàn)強強聯(lián)合、優(yōu)勢互補，有效提升項目的建設及運營管理水平。”

　　他們把北京環(huán)科院列在合作的第一位，也就說明，當時確實是我們給他們提供了非常大的支持。

　　關于這個項目，還有一個非常神奇的事。這個污水處理廠的門牌號是371，北控水務在香港上市的股票代碼也是371，即北控水務集團（00371.HK）。

　　創(chuàng)業(yè)之初的中科成

　　前段時間我跟北控的人聊天，他們還說綿陽這個廠是他們最盈利的產(chǎn)品，年化收益率將近30%，不到5年就收回了成本。我認為是因為我們的工藝好，不過后來周敏說，主要是因為合同條款寫的好，那個合同是他一次一次地改出來的。

　　隨后，有了第二個項目，也在綿陽，規(guī)模3萬噸，工藝也是我們設計的。

　　第三個項目在北京房山，他們聯(lián)合我們，投標排名第一。但房山那邊說還有6公里管道要建，需要先墊錢，相當于后來的BT模式。胡曉勇當時沒錢，且對于大額投資比較保守，就讓給了競標第二名的恩菲。其實這個項目的方案設計我們都給做好了，幾年以后胡曉勇非常后悔地說，當時太保守了。

　　中科成的第四個項目在膠州，但在這個項目中，由于胡曉勇在控制成本上太有天賦，給我們的設計費壓得太低，我就和我的同事賈立敏商量不再和他合作設計了。后來他請了東北院北京一個分院做的設計，最終方案也拿過來讓我看了看是否合理。

　　04 事后思考：外行與行家，勝事誰復論

　　可以說，胡曉勇起步的那幾個項目，我們給了他很大的助力。在這之前，他們沒有做過一個城市污水項目，我們算是他的啟蒙老師。

　　我想，可能也正是因為他之前不在行業(yè)，所以他很容易接受新事物、新思想，腦袋里沒有條條框框。

　　舉個對比的例子。

　　大概在2006年的時候，我和許國棟（時任金源老總）有過我們之間的第二次機場談話，第一次機場談話后面章節(jié)會提及。

　　許國棟當時表示說要退出城市污水領域，因為沒有利潤。我說不可能，并且讓他下面的人給我發(fā)了兩個項目（昆山吳淞江工業(yè)園區(qū)、北京金源經(jīng)開污水處理廠）的數(shù)據(jù)資料，我給他分析一下。

　　他要求給他們的技術人員講一講，我說技術人員不行，需要管理層的人聽。因為，從我和不同設計院、技術同行交流過程得到的經(jīng)驗是：水業(yè)的技術界求同容易，存異難，要改變別人的看法，讓其接受你的思想非常難。而決策層由于要考慮公司的效益，更容易接受新的技術和想法。

　　回去以后我收到兩個案例的詳細材料，準備好了PPT，給他們管理層講了我在金源的唯一一次課。

　　在會議上我給他們提了三個問題：為什么現(xiàn)在不采用傳統(tǒng)活性污泥法？現(xiàn)在的延時曝氣設計污泥可以穩(wěn)定嗎？SBR是高效工藝嗎？并告訴他們：采用活性污泥可以節(jié)省50%的投資和能耗，中高負荷可以節(jié)省50%投資，不采用SBR可以節(jié)省50%投資。

　　我說完各種方法以后，看出來大部分管理層的人都不太同意我的意見，但是礙于面子沒說話。許國棟當時就拍板說：我看節(jié)省投資20%是有可能的，而僅僅簡單的做一些工作可減少10%是有保障的。這說明公司決策靈活人物雖然不很懂技術(許國棟經(jīng)常自稱不懂技術)，但是對于事物的判斷往往要比技術人員準確。

　　通過這次交流我初步感到，金源包括后來的中持技術團隊非常設計院化，但這并不影響我后來和他們幾次成功的合作。

　　許國棟可能聽進了我的意見，安排當時的總經(jīng)理彭錦根聘我為公司顧問，但是不到三個月后，許國棟的主力團隊離開了金源。我一直不能釋懷的是，彭錦根無辜地持續(xù)付了我一年的顧問費。

　　這是一段和金源的小插曲。金源沒有嘗試的東西，胡曉勇一開始就聽進去了，前期他一直按照這些理念在做，也造就了早期中科成的一批元老和運營骨干極強的技術和成本意識。即使后來和設計院打交道，也大多由他們主導，他的人把概念設計做完后才找設計院，設計院基本上只是貫徹他們的想法。
 

　在跟胡曉勇打交道的過程中，對比之前在主流市政領域推廣水解酸化遇到的阻力，我有一個很深的感受：有時候外行反而能做好，因為他掌握大邏輯，大邏輯和大勢結合，就不會差到哪兒去了。

　　05 北控水務的崛起

　　到2006年，胡曉勇做到了100多萬噸左右的規(guī)模，在中國水網(wǎng)評比的“行業(yè)十大影響力企業(yè)”榜單中，得到了一個席位。2007繼續(xù)入榜，傅濤稱其為新銳。2008年化身為北控水務，到了榜單第三名，自2010年開始至今，一直是位居十大影響力榜首。

　　2007年4月7日，胡曉勇在中國水網(wǎng)主辦的水業(yè)戰(zhàn)略論壇上

　　當時，北京控股集團正想做城市污水業(yè)務，所以找了幾家新興企業(yè)談，和胡曉勇很快談成了。和北控談判的過程中，胡曉勇又找到我，說希望我代表中科成這一方去北控水務做獨董。當時錢志強在北控做水務板塊，杭世珺是他們推的獨董。所以很長一個時期我和杭總一直是北控的獨立董事。

　　其實當時也是中科成相對困難的時期，金融危機影響初現(xiàn)，中科成很難堅持下去，據(jù)說幾個主要領導都到別的地方領工資上班了。所以后來傅濤說，只有死過一次的公司才能經(jīng)受住風波。

　　這就是我的水解技術與北控水務前身的故事。

　　現(xiàn)在的北控水務大樓